城里人与村里人间的感情从未如此敏感。城市化浪潮下,城乡的鸿沟没有变小,而是慢慢的变大。乡村已被抛弃了吗?是我们变了还是乡村变了?新浪新闻和来自31个省乡村的记者,一起记录我们的乡村正在发生的变化,观察乡村走向何处。
“现在大家都在把户口移回农村,我是公务员,明令禁止迁回户口,不然我早就移回去了!”大年初四下午,从厦门岛内回岛外渔村过年的王默(化名)说。
渔村的人正在拼命往外跑,而城里的人却在想法设法重回渔村。这正是当下我所在的厦门渔村的真实写照。
我的村庄位于厦门岛外翔安,是一个海滨半岛渔村,曾经很贫穷,而且交通不便。
然而,2010年,翔安隧道——中国大陆第一条海底隧道建成通车。进岛,只需20分钟。
纵横交错的道路建起来了,大量工厂拔地而起,旅游业开始发展,与此伴随的则是渔村的海蛎养殖滩涂和各类养殖虾池被征收。
“这里要发展海洋旅游业,我们的海地都没有了,大部分渔民和养殖户被赶上了岸,除了考上大学就业外,很多年轻人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。”村民林大妈说。
也有村民从外地买一些海蛎来,撬出海蛎肉,再把海蛎肉卖给小贩挣点钱。内海的渔业资源在一天天的减少,但仍有部分老渔民坚持下海谋生。“现在海里捞上来的东西很贵,但是数量慢慢的变少了。”一位老渔民说。
早在七八年前,就有一些人看中了翔安的发展的潜在能力,通过种种渠道在村子里买土地。非本村户口,但与村子有渊缘的人,如嫁出去的女儿、早期把户口移到城区的“前村民”,都想回家搞一两块地建房子,甚至有一些投资者和村民合作,大批量收购土地,整体规划分块后,再卖给其他村民建房。
十几年前,村民老林为了让孩子读书,捐了不少钱,才把两个孩子的户口和学籍转到城区。不过,几年前,他又把户口迁回来了。一种原因是村里征地能分到钱,另一方面是村里土地和房产的潜在价值,使得农村户口升值了。
在渔村长大的林女士,今年48岁,目前是岛内一公司的部门经理。二十多年前,她工作和结婚,在厦门岛内安了家。那时候,从岛内回到渔村,大伙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过年时,她回到渔村,四处打听卖地卖宅子的消息,准备做一番投资。她说,现在比较纠结的还是户口问题,怕即使买了房子或土地,没有户口,投的钱可能会打了水漂。而要拿到农村户口,有种种限制,比她当初进城还难。
由于旅游项目迟迟没有进展,半封闭的区域位置,使得渔村陷入了一种“四不像”的窘境:既没有大量外地人,不是城中村,也早已不是原本的渔村。
很多年轻人在大学毕业后都去厦门岛内拼搏,但他们往往面临令人无奈的现实:在厦门岛内安家,要是买一平米三四万元的一手房,那可能要40年。
隧道的开通,让“上班在厦门,睡觉在渔村”成为现实。小林是厦门软件园一投资公司的产品经理,前一阵子,他用自己工作3年的积蓄,买了一辆小车,20分钟可进岛。他感觉,与在岛内租房、吃饭相比,在家更方便一些,总体的费用其实差不多。(林彬彬)
无终园,这里是三条路(长城大道、商贸街、渔阳南路)围成的一个小三角,天津蓟县当地老百姓习惯叫它“三角地”,穿过渔阳南路,就到了城里。
杨园子的村口,正对着无终园。今年88岁的赵芳(化名),14岁嫁到杨园子。 “她每天都去无终园聊家常儿,村子里的人她没有不认识的。”赵芳的小孙女张月月(化名)说。
月月今年28岁,已经定下这个春节后结婚,用她的话说,“村里我们这一拨儿(年龄相当)的人挺多,但挺奇怪的,几个女孩,不论是出去打工还是在外上班的,都嫁出去了,男孩儿却都娶不上媳妇儿。”
赵芳说,村里适婚年龄的小伙子,娶不上媳妇的将近有20个,村东张家有两个儿子,都还没娶过媳妇儿。
“男女比例失调,男孩太多,农村重男轻女,好几个都是看了B超是女孩就做掉。”月月的婶婶说。
“现在娶媳妇你要有楼,村里的这些房子不算,要有城里的楼、有物业、有集体供热,还要有辆小车。”88岁的杨芳一点儿不显落伍,时下年轻人的择偶要求她清楚得很。
2010年前后,蓟县的新城开始规划建设,城西以津蓟铁路为界,划分了老城和新城的范围,铁路以西的板桥、上闸、下闸和三岗子的一部分都在新城建设范围内,而杨园子、杨各庄等都在划在老城范围,不在拆迁范围内。
以20年前从杨园子嫁到板桥村的张淑英为例:2013年,她家有两个孩子,共4口人,拆迁后分得两套新城的楼房,还有补偿金近70万。
月月说:“在我们眼中,表姑姑(张淑英)他们已是城里人了,有车有楼房。虽然我们离城里更近,就隔着这条街,但仍算农村。”
2010年前,月月每年和父母去表姑家,只需跨过村西的铁道,沿着稻地旁的小路走10分钟就到了。
今天,站在新城C区的门口,我望着不远处的杨园子,却再也找不到月月说的那片稻地和乡间小路。
村与村也是不一样的,有的村有产业收益,到了春节,村里按照人头分钱。“今年西南隅村每人分2000元,张庄有一个农贸市场,村民每人分4000元。”月月细数着说。
“普遍受教育程度低,读书的孩子少,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拆迁和村里分钱。”年近50岁的淑芬(化名)在县城里当老师,娘家是杨园子。
“关于我们村要拆迁的传言,已经传了十几年,现在就指望修路搬迁或棚户区改造了。”月月说,还是希望早点儿拆迁,能住进楼房。(阿波)
“这些地,迟早也得没。”作为农民,62岁李俊伟不愿失去长粮食的土地,但当土地上的吃食不能再变成经济收入后,他等待有一天,地能被征走、变现。
正月初七,春寒未过,李俊伟站在长满杏树的地里。9亩长条地往南不到30米,紧挨着京藏高速。阴山脚下,他生活了半辈子的代州营村,位于呼和浩特市北部。二环路将村子分成两个部分。南边是民居,这些年,村里盖起了6层甚至更高的楼房;北边仍是农村,敞阔的田地,低矮的平房。
撕去地上的一块塑料地膜,今年春天,李俊伟打算留出一小片地,种些黄瓜、豆角。不为了出售赚钱,只为一家四口和亲朋能吃上些自己种的新鲜菜。
“连种的杏,都不是为卖钱。”五六年前,在城里当木匠的李俊伟扔掉了手里的木工活,回到村里,买了5毛钱一苗的杏树,齐齐整整栽了9亩。他不忍心看着土地被垃圾包围,变成荒地。
“我爷爷说,农民还是不能没地”。李俊伟守着这句祖训,即便成年后学下木匠手艺在城里打工,每到秋收时节,都会回到地里。李俊伟记忆里,几千斤粮食打下来,可以供弟兄三家10多口一年的生活。
李俊伟说,李家本来有希望成为城里人的,解放前,他的爷爷在呼市区置下一处房产,后来在上世纪60年代被占。“所幸爷爷没把村里的房和地撂下。”李家举家又搬回老家代州营村。
李俊伟家的地被征是2012年。村西头他家的地被征用了两亩多,“说是政府征地,后来建了个工厂,我家拿到十几万元的补偿”。
这是李俊伟第一次失去土地。签完补偿协议后,李俊伟想起爷爷的话,“心里有点不好受”。但看着协议书上的钱数,还有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大学生女儿,那些“不好受”又瞬间显得微不足道。
之后,他从打工族的身份回归农民,在剩下的地里栽上了杏树。除了“守住这片仅有的土地”外,李俊伟还有另外的打算,“将来这片地要是被征了,除了地算钱,地上的作物也给钱”。他按现在的标准算了,能有上百万。“我一农民,靠种地,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。”
几年前,李俊伟家从老宅搬进村里盖的新楼,但他仍心疼奋斗了半辈子盖起的院子,“全租给了外来人”。可他更心疼大学毕业的女儿,“孩子想住楼房”。
起初,他不太适应楼房的生活,“种树用的锹、镐没地方放,腌点咸菜没几天就因为太热,全坏了。”大院里的土坯老房他没拆,那是父母留下的,他舍不得。
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9亩地里。去年,村里有干部来家里商量征地,“各种协议上签了好几次字,最后也没明白这地到底谁征,征去干啥”。李俊伟索性再不签了。一来,他在等待征地用途和补偿的明朗;二来,这些地,他想守得更久一点。(王文刀)
盘锦素有辽宁的“南大荒”之称,是稻米的重要产区之一。我的老家在辽宁盘锦胡家镇刘家村。胡家镇不仅产水稻,还产绒鳌蟹。
村庄里的房子,差不多都是镶着亮白瓷砖的楼房。过去十年里,这是每一个富裕体面农家的标配,也是儿子娶媳妇的必备条件。如今,大房子里住着的多是中老年人。
“国家给农民的政策慢慢的变好,有土地补贴,现在又全是机械化,省了不少力气,比以前不知好到天上去了。”我家年近60岁的小叔说。去年,小叔要承包180亩地,却遭儿子强烈反对,最后谁也没说服对方。
“以前雇人插秧、割稻,一亩地要300多元,现在机械操作,只要100元。人力成本就节省了三分之二。”堂哥段彪说。他40岁出头,脸膛黝黑,多年务农让他对农村账目了若指掌。“用机器,100亩地,不管插秧还是收割,两天都完工。”
“种地仍是薄利润的产业,农民还是摆脱不了把自己和土地捆绑在一起的命运。”小叔家的堂哥说。他曾在城里有一份建筑设计相关的工作,后来辞职,搞起水产养殖。
这一幕,可谓年轻人与父母一辈观念冲突的缩影。但也有例外,段万涛,今年25岁,在村务农已有5年。在大批农民工外出打工的时代,他选择了留乡种地,可算是个“逆袭”。
“我妈妈那时候,一个百米大棚,要10个人也忙活不过来。”段万涛说,“现在我一个人就能管理5个大棚,明年打算再增建5个,小番茄的授粉、打叉、绑秧,都雇人来做。”
如今,大棚的卷帘升降、温度监测调控等都实现了自动化。“现在的农民不再和以前一样,总是被贴上落后的标签。”段万涛说,现在的农业比以前更讲究科学,小番茄的种植技术管理,也有专家定期上课,“没文化可难听懂啊”。
“不比在城里工作的同学挣得少,有些同学也很羡慕我。”段万涛说,相比管束诸多的办公室环境,做农民要自由很多。这几年,小番茄卖得好,除去人工费用,一个大棚能赚到2万元。
他看到有朋友开微店,淘宝店,他着急想做,但力不从心。“经营一个网站要花费很多精力,而且很难打出名声,让人信任。”他也羡慕国外的农场,一个人能承包几百亩地。
农业机械化和自动化时代到来,大量年轻人逃离农村,段万涛觉得,其实这也是好事,“当农耕被大量机械代替的情况下,农村或许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人。”他说,“这也是一种变革,而不是外界唱衰的那样。”(余臣子)
“在家闲不了多久了,过了正月十五,连队就会通知给土地放水,我们要回去干活了。”初七午后,在阿拉尔市的妈妈已在叨念马上就要来临的春耕。
初冬,家里的棉花捡拾完后,忙碌了一年的父母会从相距约10公里外的连队,来到市里生活。开春,又得开着称得上老古董的拖拉机开始耕种。
我的家乡位于新疆第一师阿拉尔市十团十五连,是位于塔里木河上游北岸阿拉尔市较近的一个农业连队。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描绘的就是这种景象。这里以棉花和红枣为主,每名承包户都有数十亩的土地。我家就固定承包了近50亩棉花地,母亲一种就是21年。
“20多年前,连队也很穷,全都是土路,想去市里需骑一小时自行车。”妈妈说,年轻时,她很羡慕那些能在团部居住的人,光鲜又轻松。
曾让母亲向往的阿拉尔市,在尔语里是“绿色岛屿”的意思。2004年1月挂牌成立,由自治区和兵团双重直辖,师市合一。如今,在新的小区中,母亲又和许多老同事比邻而居。数条公路通车,从连队来往市区不再像往日那样折腾。
相比新家,连队里,一到冬天就安静至极,偶尔几声犬吠声。今年春节,在位于连队中央的一排砖瓦房子中,我发现6户人家有5户大门紧锁。“我也在市区住,这不开春了,来把房子打扫一下,一个冬天没管全是灰。”今年45岁的李淑琼说,她家在连队也有百亩棉花地。
“我在这里住了快30年,真的舍不得,以前这个连队热闹得很,虽然都是土块房子,但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,吃完后出来谈天说地,亲切。”今年68岁的村民周女士说,她的女儿儿子一家也在市区,但她不想走,怕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,“到了城里,楼住的慢慢的升高,但那份人情味好像慢慢的变少”。
“这几年,连队的经济效益慢慢的变好,团里给职工在市区建了保障房,90%的职工都住上了新房。”十团十五连党支部书记潘国清已在这里工作了7年。他说,“早在保障房开建前,就有50%的职工自己在市区买了商品房,只是这两年情况相对来说比较明显而已。这使得更多的职工,不再局限于一个连队中。”
“连队人少,恰恰说明这几年大家都富裕了。退一步说,到了春耕季节他们又都回来了,这个连队不会荒芜。”潘国清认为,人不能一辈子总套在一个固有的圈里,能走出去,就是一种变化。(段小利)
“当初为进城打拼,把老家的耕地包给别人了,没想到现在是这样的结果。”说这番线岁的老爸有些感慨,如今他退休在即,而重新从城市回到村里,租一块地来种,却成了老爸新的期许。
我老家但店村,隶属鄂中地区一个二线城市,大别山造就了起伏的丘陵地貌,长江的诸多支流从这里经过,山村多依山傍水而建。
上世纪90年代初,我与爷爷奶奶一同生活在山村之中,每天早上看着爷爷奶奶喂鸡、挑水,给地里的蔬菜施肥,这一度让我产生了对农村茅厕的恐惧。因为当时大小便都是木桶里,第二天奶奶便挑着两个木桶,晃晃悠悠的带着我到菜地里,给蔬菜施肥。
这些“天然”肥料生长出的作物,如今看来,那是绝对的绿色蔬菜,当时却只记得挑粪施肥的场面。
这些回忆,父亲与我共有,但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。随着父母调到城里工作,农村从我的生活中淡出了——我随着父母与爷爷奶奶一并去了城市。家中的两亩耕地,从此荒了下来。
奶奶与耕地是有感情的,毕竟这是她曾经相依为命了大半生的土地,也正是这块土地,养育了一家六口人(奶奶有四个儿子),因此,虽然荒着不种,但也没想到转手给他人。
回想起来,这也是耕地抛荒的一种形式。2010年前后,关于耕地抛荒,曾引发学者广泛的探讨,彼时,在我国广大的农村,特别是南方山区农村,耕地抛荒现象已成逐年蔓延之势,大面积全年抛荒、杂草丛生的现象随处可见,只种一季中稻的隐形抛荒现象已成常态,“双季稻”逐渐成了人们记忆中的名词。
爷爷奶奶年事已高,自然越来越无法承担高强度的农活,而父母这一辈,又在城里工作,耕地如何处置成了问题。2011年,经过家人的商量,加上全国开始整治耕地抛荒问题,爷爷奶奶终于同意把耕地转让给他人去种。至此,这块养育了我们家四代人的土地,彻底与我们告别了。
但没想到的是,与耕地的不解之缘并没结束。今年春节,在团年饭的饭桌上,老爸得意地告诉我,他又回农村租了一块耕地。
“可能是一种情怀吧。”老爸说,现在城市里生活的“60后”均面临退休,很多人都是从农村奋斗到城市来的,他们离开了土地,不再当农民,但当年老了,又会回想起曾经的岁月。他们单位不少人,就重新回农村去租土地种了,等到退休后就搬回乡下去。
于是乎,转让掉土地进城,如今又要重新租土地回到乡下,人这一辈子,就是一个圆。
老高有好几次机会彻底离开农村,,但每一次他都舍不得,选择了跟土地在一起。现在,老高后悔了。
正月初七的西岭林场,气温接近零下30℃。大山脚下,一栋栋法式建筑新颖别致。下车深吸一口大山里的空气,清凉纯净,沁人心脾,眺望长空,通透无比。
西岭林场是黑龙江伊春市218个林场中极为普通的一个,距伊春不到60公里,有林地5753公顷,292户人家,人口不足千人。
“林场今天的生活面貌,做梦也没想到。”林场老职工于凤臣说,以前的房子是建场时盖的“简易房”,夏天漏雨,冬天漏风。苦了大半辈子,现在住上了小别墅,林场职工也不伐木了,都成了护林员,树慢慢的变多,空气能不清新吗?
曾经的西岭林场,因林木茂盛而设置林场,采伐林木,支援国家经济建设。到上个世纪70年代末,就已出现了可采林木资源危机。“那时,我们天天忙着上山砍树、运材,这季节正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,哪天不往山下送几大解放车木头啊!”
“后来木头砍没了,开始封山育林,大部分人员分流下岗,很多人外出打工,一年或几年回家一次,那日子才是难熬。”老于说。
近几年,林业局与企业合作,由企业出资金,将林场及其周边居民撤并后,在原址建新民居,将闲置出的土地无偿交由企业开发生态旅游项目。
现在的西岭人家,已彻底告别了以柴举炊的时代。当地还搞起了森林生态旅游度假区,林场职工参股成立了养殖专业合作社。
“过去砍了大辈子的树,如今,在家门口就找到了安稳的活儿,一月五六千元轻而易举。”老于说。(于学军)